談判失敗!博通放棄西班牙10億美元半導體封測廠項目
歐洲正定位自身為全球半導體市場的重要參與者,致力于減少對外部資源的依賴并提升區域競爭力。然而,深入分析揭示,宏偉戰略目標與投資落地實踐之間存在著顯著鴻溝,這種分化在歐洲大陸南北區域間尤為突出。
2020年代初,全球半導體行業格局發生了劇烈變革,從單純的經濟領域轉變為激烈地緣戰略競爭的舞臺。
為應對疫情暴露的供應鏈短板,全球各國政府已啟動海量補貼計劃,推動芯片生產回流并實現多元化布局。
歐盟雄心勃勃的《歐盟芯片法案》提出,到2030年將其全球半導體市場份額翻倍至20%,該法案已成為其產業政策推動的最前沿。
歐洲戰略體系正經歷結構性崩解
盡管歐盟《芯片法案》號稱投入超過430億歐元的公公和私人資金,部分官員甚至鼓吹預期金額或高達1,150億歐元,但歐洲審計院(ECA)指出存在嚴重的資金缺口。
歐盟委員會實際直接管理的資金僅占計劃投入總額的5%(約合45億歐元),絕大部分資金需依賴成員國的預算及私營企業投入。
這種分散化融資模式意味著歐盟委員會缺乏直接統籌成員國投資的法定權限,導致所謂"歐盟戰略"實質上淪為各國分散項目的匯總。歐洲審計院(ECA)已明確將歐盟設定的20%全球市場份額目標定性為"極難實現"且"過度激進",而歐盟委員會最新預測顯示,到2030年市場份額僅能小幅升至11.7%。
此外,該法案用于激勵制造業的主要機制——即對國家援助授予“首創項目”(FOAK)資格認定——反而強化了現有產業集中格局。
進行數十億歐元級投資的企業優先考慮風險最小化,自然傾向于、選擇像德國德累斯頓等成熟產業區,該地區憑借“薩克森硅谷(Silicon Saxony)”的產業集群優勢,已形成完備的供應商生態圈、頂尖科研機構及高技能人才儲備。
該政策機制實質上形成投資虹吸效應,將資源持續導向成熟產業中心,導致南歐等后發地區引進構建本土產業生態鏈所需的大型項目難度倍增。
西班牙的國家行動計劃
在歐盟層面推進的同時,西班牙配套啟動了雄心勃勃的“微電子與半導體產業復蘇及經濟轉型戰略項目”(PERTE Chip)。
這項總額達122.5億歐元的公共投資計劃,于2022年5月獲批,主要通過歐盟疫情救濟基金進行融資,旨在加強西班牙整個半導體產業鏈。其目標涵蓋提升科研能力、培育“無晶圓廠”設計公司,以及最雄心勃勃地吸引投資建設大規模半導體生產工廠。
推行兩年后,PERTE芯片計劃呈現成效與挑戰并存的局面:該計劃成功調配資金強化了西班牙現有技術優勢,通過設立15個大學教席資助項目及培養超千名專業人才,有效促進了本土人才培養體系建設。
西班牙政府對多個細分戰略領域實施精準投資,包括注資1720萬歐元支持維戈SPARC代工平臺開發III-V族光子集成電路,以及資助馬德里KDPOF公司突破汽車級光電子芯片封裝測試關鍵技術瓶頸。
然而,該計劃的核心戰略目標——吸引大型半導體制造工廠落地——至今未能實現。分析師指出:“西班牙在制造業領域明顯缺乏英特爾和臺積電在德國推進的數十億歐元級項目”,這導致本國產業界人士坦言,短期內吸引大型芯片制造廠的目標實屬烏托邦式的構想。
該項目在鞏固既有產業基礎方面成效顯著,卻難以突破創建大型制造業新支柱所需的嚴苛準入門檻——尤其在產業基礎相對薄弱的條件下。
半導體計劃的宏偉目標與實際成效之間的落差,使西班牙產業相關方陷入“幻滅低谷”——當政界過度聚焦于引進大型晶圓廠這一高難度目標時,即便在光子芯片、汽車電子等關鍵領域取得突破性進展,整體成果仍被籠罩在"未達預期"的挫敗感中。
歐洲跨國半導體巨頭的三國演義
博通、英特爾與臺積電等產業巨頭的投資決策,深刻突顯了歐洲半導體產業的南北差異格局。
博通擬在西班牙投資的10億美元級后端封裝、測試與組裝(ATP)工廠,本質上是其針對半導體價值鏈中資本密集度較低環節的機會型投資,雖被定位為"歐洲獨有"項目,該項目近日因與西班牙政府談判破裂而取消,充分表明它并非博通全球戰略的核心項目,不值得企業不惜代價推進。
英特爾雖公布了覆蓋全歐的800億歐元全方位投資計劃,但其在西班牙的實質性投入卻嚴格限定為研發領域——該公司承諾十年內投入4億歐元,與巴塞羅那超級計算中心(BSC)共建聯合實驗室,重點突破澤級計算(zettascale computing)技術并開發基于開源RISC-V指令集的處理器。
該舉措充分利用了西班牙在高性能計算領域的優勢,卻與英特爾在其他地區延遲推進的資本密集型制造計劃形成鮮明對比——例如其在德國馬格德堡投資300億歐元的超大型晶圓廠項目。
臺積電(TSMC)在歐洲的投資布局展現出最清晰的戰略意圖。其全球擴張決策始終遵循“客戶需求、政府支持力度與全球人才儲備”三大核心原則,并深受地緣政治因素的強烈影響,迫使其必須在中國臺灣以外的地區實現多元化布局。臺積電最終選擇德國德累斯頓作為其歐洲首座半導體制造工廠的所在地。
“薩克森硅谷”區完全契合其選址核心條件——不僅擁有密集的成熟半導體生態體系,更具備鄰近汽車與工業核心客戶集群的區位優勢,同時獲得德國政府50億歐元巨額補貼。
臺積電(TSMC)將其100億歐元投資以合資企業形式設立,即歐洲半導體制造公司(ESMC),通過與博世、英飛凌科技及恩智浦半導體等歐洲核心客戶合作,以確保長期需求。
臺積電在西班牙或其他南歐國家沒有任何投資計劃,甚至沒有進行過任何初步探討,這凸顯了該公司以生態系統為中心的嚴謹策略。
美國對歐洲投資的影響
博通在西班牙的交易失敗,生動地說明了外部地緣政治力量,尤其是美國貿易政策,如何可能破壞歐洲的產業項目。
該分析指出,轉向更具保護主義的 "美國優先"立場及新關稅政策的前景,直接動搖了博通的企業風險評估體系,使其在西班牙的重大海外投資計劃面臨戰略與財務雙重風險而被迫終止。
美國2022年推出的《芯片與科學法案》進一步加劇了產業環境的復雜性,該法案撥款527億美元的直接聯邦資金,并提供極具吸引力的先進制造業投資抵免(AMIC),以激勵本土半導體設施的建設。
美國強刺激政策已在該國境內催化超五千億美元級的私人投資,迫使歐盟《芯片法案》陷入全球資本與人才爭奪戰的正面競爭。
對于英特爾、博通等美國本土企業而言,針對“本土制造”的財政激勵已形成強大的資本引力場,系統性牽引其投資焦點與資本支出回流至美國本土。
這種機制在壓縮本土項目成本與風險的同時,放大了海外大規模投資的風險溢價與操作復雜度。博通西班牙項目夭折,正是美國國家政策這種強大的反作用力的典型例子,它正在重塑美國公司的戰略優先級。
南北歐分歧加劇
歐洲集體投資格局呈現出涇渭分明的南北分化。資本密集型制造業項目幾乎全數涌入德國、愛爾蘭等成熟的北歐工業樞紐,其選址邏輯植根于三大支柱:成熟的工業生態、深厚的人才儲備及龐大的供應商網絡。
與北歐資本密集型項目集聚形成鮮明對比,南歐通過精準落子規模較小、目標明確的專項投資,激活當地既有的優勢集群,如巴塞羅那的研發中心與維戈的光子技術基地。
西班牙的實踐有力佐證了補貼驅動型產業政策的局限性。盡管坐擁歐洲最龐大的國家補貼基金之一,其未能成功吸引博通晶圓廠或臺積電、英特爾等巨頭落地的事實表明:單純依靠財政激勵既不足以彌補區域制造業生態的基礎性短板,更難以抗衡地緣政治與企業戰略疊加的阻力浪潮。
補貼政策在放大既有優勢領域時成效最大化,若試圖憑空打造全新產業能力則收效甚微。這種機制使南歐國家陷入“生態系統陷阱”:吸引大型晶圓廠需成熟的產業生態支撐,而構建該生態體系又要依托大型晶圓廠作為核心錨點。
這種自我強化的循環機制,疊加政策目標(地理再平衡)與執行機制(偏向既有巨頭的首廠準入門檻)之間的根本性錯配,共同驅動了南北投資鴻溝的持續固化。
實證表明,歐洲尋求半導體主權的征程正沿著差異化路徑推進,其軌跡由內部生態落差與強大的外部地緣政治壓力共同塑造。